吞等落去
【文／羅肇錦／國立中央大學客家語文暨社會科學學系榮譽教授】
發音人：羅肇錦（四縣腔）
有人寫詩恁樣講：
吞食連年無改變，番薯芋仔歸屋間；
偷懶半晝又肚饑，冷飯攞糖賽神仙。
話講崖，入學讀書知人我，崖去讀書阿不多，扳等同學背尾跈，戴等帽仔又尋帽。 崖七歲入學，屋歇竹圍，書讀銅鑼，讀書路遠，愛行點過鐘。
早春浸冷，石路起濛沙，赤腳無鞋難捱豺，濛沙起粗目珠濕，齧牙逆風寒打顫，還愛冷風細雨吞等落，挨到五年兼畢業，正有巴士，買月票坐車到學校。該央時：
學校有放轉，屋下無放尞，轉來屋下菜園、田頭、山崎、石壢，家事做毋完。
見擺偷懶、偷尞、偷搞起懶筋，就會賺來一堆竹修粄，還加雞抾、腳尖食毋退，
該央時个崖，甘願留在學校做戆當，毋想轉屋做山精。
該央時个阿姆，正經係出差世，天光到斷烏，輒輒做事做到昏忒，人戆戆，氣渺渺。
故所，竹修粄打毋痛，雞抾、腳尖也教毋著，就淨留下哀仔子兒个腸痛，
痛腸到今，想起就目珠起濛沙。
該央時，麼个目汁、麼个打罵聲胲，乜愛吞等落去。
該央時，做麼个愛吞恁多痛心？想清楚來，就係前世無修。
前世無修，無飯好食揇舂臼！
前世無修，無米煮飯手腳跔！
緊工時過，閒時節，停田停地停做零工，阿爸無做無錢無買米，歸日無講話。
屋下番薯芋仔，芋仔番薯，緊換乜共樣，阿爸無做無錢無買米，逐日無話講。
隔壁鄰舍借米，一筒半筒，借多就心虛，
使崖跈阿哥去借，先借一碗煮番薯粥，更借一碗番薯煮粥，
緊煮乜共樣，無餓死就已會哩唷。
餓死事頭大，吞聲吞食愛訓練。
阿母帶等崖兜上山撿柴，順續教崖尋東西食：
酸鹹酸鹹个鹽冬刮，遞藤打子个牛核卵，澀澀生竻个麻甲子，酸到牙研目縐个雞核子，澀到嘴擘毋開个加冬子，硬到食欸屙屎毋出个山朳子，全部做得現摘現食。
像羊屎个羊屎烏，像烏蠅个烏蠅屎，生毛个山牛眼，浹浹个山葡萄，吂熟正好食个茅瓜仔，熟欸正食得个爛布子，全部做得肚枵肚飽。
久無肉食，就收蜂竇、食蜂蟲、尋蜂糖，上樹收鳥卵，翻石捉蝦公，田溝撳山龜，埔園打兔仔，竹園吊竹雞仔，爛泥覓螺螷仔，圳溝覓蜆仔田螺，蕃瓜蕃薯藤項拈螔螺，全部做得用火煎炒炸煮熝熟來食。
這兜崖讀小學時節个事情，尤其崖四年生該年，八七水災前後，毋係大水就大旱，家家無餘糧，想愛借米也借毋著，就靠各個大人教細子，仰仔野地求生，仰仔安慰肚屎。
這兜苦難時期，盡重要个就係訓練生存技能，不管麼个東西，苦辣酸甜，生生熟熟，落得嘴吞得落胲，就吞吞落去。毋多知仔，你就取得生存權狀，做得繼續生活，做得日見日變較多歲。
故所，小學時期，係崖爭生存个年代，不管麼个東西，落得嘴毋會食死人，崖就做得吞吞落去。
故所，該時代訓練崖麼个都吞等落去。
到這下，崖食藥仔，食苦酒，食生食熟，對崖來講盡簡單，借喉嗹過定定。
到這下，崖分人罵，分人嫌，好話壞話，對崖來講一陣風，借耳公過定定。
無麼个東西會吞毋落去，無麼个東西會聽毋落去，
這就係吾个道理，吾个前世無修。
有詩為證：
好食壞食喉嗹過，
朝晨暗晡想恁多：
富貴貧賤麼人知，
做牛做馬行天道。
※本文的「崖」同教育部訂的「𠊎」之意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