妹仔
【文、圖／劉書瑀／苗栗縣頭份國中教師】
發音人：劉書瑀（四縣腔）
人講客人同妹仔安名仔盡好用「妹」字，無毋著，𠊎个阿婆，一位安到「盡妹」，一位喊做「安妹」。姐婆「盡妹」一生人病痛無停，不時出入病院，毋過子孫滿堂，儕儕賢孝，大家就講佢係有福个人；另一方面，阿婆「安妹」个人生摎厥名仔就全全無共樣仔。
「𠊎降你該下，若婆在病房外背聽著又係細妹仔，斡頭就走，看就無愛看！」從細，阿姆輒常恁樣同𠊎講。阿婆重男輕女个觀念盡重，阿姐係長孫女，性體又像細倈仔，阿婆還異惜佢，對𠊎，就較冷淡吔。印象中个阿婆，當好食李鹹、米篩目，逐擺下晝麵包車駛來該下，佢會問𠊎：「愛食食パン（syokupan）無？」就像平常長輩對待細人仔樣仔，無講幾親切。食飯時桌頂輒常會看著叔伯兄弟好食个熱狗，但係阿婆親像從來毋記得𠊎盡中意食佢種个芥藍菜。
𠊎會講个了少話，做得講全部係阿婆教𠊎个：孤盲子、絕代子、夭壽子、短命子、脧子……佢用這兜話罵厥老公。自𠊎有記憶以來，阿公阿婆就係分房睡，兩儕無一日做得好好講話，日日齬齬齖齖、冤家泌背，連佢盡惜个阿叔就搖頭敨大氣。相吵忒，正逐等阿公騎自行車送菜分，該係食到不時驚个蕹菜。
𠊎實在想毋通阿婆仰會總係恁毋歡喜。
長大以後，第一擺讀張愛玲个〈金鎖記〉：「三十年來她戴著黃金的枷。她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殺了幾個人，沒死的也送了半條命。」吓！這敢毋係阿婆！為著祖產同親戚大鬧出手个阿婆；討心臼該暗晡就摎新娘討禁指轉來个阿婆；鄰舍傳說慶腳潑辣个阿婆。阿婆嘴角个法令紋就像傳統提線木偶樣仔天生帶來，厥面項个皺皮沉著像愛刻入腦屎裡肚，比起笑容，還較輒看著佢用目珠司人。
阿婆在一擺毋細意跌倒以後，身體開始弱下來，漸漸仔有一息仔迷迷痴痴，當遽，就老人痴呆了。𠊎結婚搬屋後，無閒洎杈，想著轉老屋去看佢該日，共樣孤栖仔背影坐在藤椅頂高，𠊎行前愛去打招呼時，嗄著驚一下，該瘦到皮包骨、筋渣膜絡个人敢係阿婆？𠊎正經嚇著一句話就講毋出。曹七巧年老時「摸索著腕上的翠玉鐲子，徐徐將那鐲子順著骨瘦如柴的手臂往上推，一直推到腋下。她自己也不能相信她年輕的時候有過滾圓的胳膊。就連出了嫁之後幾年，鐲子裡也只塞得進一條洋縐手帕。」阿婆手腕項乜有一隻手鈪，一溜里來就戴在手項，毋過色水一直無靚，毋知原旦就係便宜貨，也係像人講个隨等戴仔人个性格。現下莫講推落手脥下，𠊎看大腳髀就推入仔得！阿婆仰會恁樣瘦著脫相！
無幾久，阿婆就過身吔。
該暗晡正去病院看過阿婆，試著在眠床項還吂睡落覺，阿姆就來喊：「阿婆走忒吔，兩儕去病院接佢轉。」病床頂項阿婆恬恬仔睡等，無過呻生呻死、咒孤罵絕。阿姆緊催𠊎喊阿婆跈轉屋家，但係𠊎一擘嘴，喉嗹胲像哽著麼个樣仔，無半息聲。該係𠊎第二擺喊毋出阿婆。守夜該幾日，陪等𠊎个係遺像裡肚戴等金耳環，共樣嚴肅表情个阿婆，「阿婆，你連變仙就毋肯笑一下？」你敢知，𠊎兩姊妹就盡煞猛讀書，這下頭路定貼、生活安穩，你講雞仔就毋會剁愛仰般嫁人个𠊎，也既經結婚降子，你有息嫲欸。你做你放心，下一生人好安心自在。
這兩日特別想食豬肉湯，教倈仔摘七緣插个時節，當像又聽著阿婆在𠊎耳公脣講：「愛竻中央个幾皮，恁樣存个葉仔就還會繼續綻……」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