厚數據時代來臨——眾說紛紜的「民族誌」到底為何物?
【文、圖/樓和念(用戶研究員)】
去年修了一堂科技人類學的課,期末報吿的主題要闡述數位科技(digital technologies)是否有影響到人們的關係,實際寫的內容已經不可考,我只記得我的主題是Instagram,採訪了兩個朋友怎麼使用這個軟體,又怎麼透過這個軟體維繫社交活動,例如一位受訪者喜歡貼出團體照,把Instagram當作團體回憶的相簿,但是最後得到的回饋卻不是很理想,只得到了68分。
很可惜老師的回饋內容遺失在茫茫資料海中,但我只依稀記得,老說回覆寫著,民族誌的內容不只是採訪內容,理當民族誌還需要靠著參與式觀察⋯⋯等其他方法支撐,但我腦中卻遲遲卡在一個關卡——「所以民族誌跟採訪的差別在哪?」
而現在,我很幸運的在一間軟體設計工作室擔任用戶研究員一職,進入了這個當紅、卻眾說紛紜的產業生態,民族誌、訪談這些關鍵字依然常常被討論、探問,今天重讀《百工裡的人類學家》,針對「民族誌」、「新聞採訪」、「用戶訪談」的差別,才終於稍微理出一點頭緒。
首先,定義什麼是民族誌
民族誌是人類學家進入田野的筆記產出。但跟日記、旅遊報導不同的是,他的書寫方向不是從自身的「我覺得」出發,而是要從被觀察者的價值觀跟脈絡去解釋看到的東西,舉例:劉紹華寫中國四川的涼山,在撰文當時,因為當地的毒品猖獗、犯罪率高,被中國政府歸類為危險地區,但作者不是從政府、醫學知識的角度,由上而下的語氣說,好危險,好誇張、好可憐,而是去理解他們的世界觀——進入監獄、吸食毒品,是他們體現男性氣概的方式,就如同現今的都市男子穿潮牌、開名車⋯⋯(暫時挪用一些都市男子的刻板印象),行為表現不同,但背後的價值觀其實是相通的。
而這種不只看到表面行為,更看到行為以外的抽象事物的能力,我們稱之為「厚瞄」。
民族誌之於新聞採訪
民族誌之於採訪,確實有其相同之處,兩者都是需要介入社會,並透過觀察、紀錄,分享給不在現場的他者,一個好的記者,可能也和一位好的人類學家一樣,了解每一個事件背後的脈絡、前因後果,只是在撰文的時候,需要強調與時效性最相近的議題。
而兩者最大的差別,則是撰寫視角的不同,民族誌需要減少第一人稱的視角,而是用田調對象的價值觀來理解行為,但是新聞講求的是批判性與精準性,正需要透過記者的筆與口,行使媒體第四權以監督政府,這種監督正是來自於個人深刻淬煉的主觀意見。
對比記者的「批判與準確」,人類學家更重視「脈絡與反思」。民族誌是「減少」第一人稱的視角,但並非完全沒有,反思就是人類學家很主觀的書寫,後續接著寫的會是對自己、田野地、對自己與田調對象的關係、對於人類學知識生產過程的反思。延伸前一個例子,對於吸毒這件事,為什麼我們覺得是惡的?是因為我們害怕違法?還是因為我們習慣把吸毒跟其他「壞事」脫鉤?而什麼是壞?什麼又是惡?我們與「他們」的定義又有何不同?⋯⋯無限探問。
民族誌與使用者訪談
最近很流行的 使用者經驗優化(User Experience,簡稱 UX),讓很多的社會學家和人類學家成為科技大廠爭相汲取的人才,例如葉蒂芬前往美國繼續深造社會學的碩博士,而在未完成博士學位之前,便轉而應徵 Facebook 總部的用戶研究員。
設計的概念,之所以能夠和這些學科扯上關聯,來自於「工程師至上」的風潮漸漸在轉變。過去「以設計者為中心」,我給你什麼、你就用什麼的風潮,慢慢轉向為,你需要什麼、你的痛點在哪,我幫你解決的「以使用者為中心」,因為用戶永遠和你想的不一樣,「訪談」、「觀察法」、「做田野」開始大量的從人類學學科被外移到商業領域。
在做用戶研究時,我們觀察的是行為,因為他的行為比他的語言更具有可信力,如果你說你想要解決某件事情,但你沒有採取行動,那可能想要解決只是一個理想,並不構成一個痛點,因此我們會選擇忽略。
從商業訪談延伸至人類學,依然重視行為,除此之外,人類學家也關注消費行為的整體脈絡(為什麼買、為什麼不買),消費者的社會位置,以及消費者的價值觀(這個消費行為是否反應某種階級的自我認同),這些資訊,是需要透過行為觀察、言語對話、第三方驗證⋯⋯等等方法東拼西湊出來的,行文和語言同等重要,協助觀察者了解意義網絡的全貌。
近年來,民族誌、人類學似乎和 UX 一起成為了當紅的關鍵字,雖然自我認同是一個社會科學背景的學生,也在學生時期看了這麼多的經典又有趣的民族誌——《當教授變成學生:一位大學教授重讀大一的生活紀實》、《我的涼山兄弟:毒品、愛滋與流動青年》、《黎亞:從醫病衝突到跨文化誤解的傷害》,但要解釋到底何謂人類學?會記錄什麼?有格式嗎?通常是為了什麼而創建這種文件?卻一時之間答不上來。
這篇文章,算是一份遲來的閱讀心得,用很粗淺、暴力的分類統整,區辨三者的相同與相異,相信身在學院裡的先進後輩會有更細膩的分析,但與此同時,這篇文章也是一個機會,讓我把過去的累積與現在的工作串接,如果能拋磚引玉,一切都會更有趣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