花剌貓（上）

【文、圖∕曾俊鑾∕國立中央大學客家語文暨社會科學學系客家語文研究所 朗讀∕徐翠真】

 

　　河壩脣你有看著奇怪个事情無？係啊，有一個像羅漢个人在涼亭睡目，佢安著阿春賢。你問𠊎仰會識佢？𠊎當然識，佢毋係好東西，𠊎看著佢个時節，心肝肚就有種毋好个預感像陰影共樣攉毋忒。佢會舞麼个齣事？為這本成恬靜个河壩脣帶來麼个影響呢？毋過，𠊎試著有人比𠊎還較緊張…其實，佢乜毋係人啦。

　　該條白色間等烏色个花剌貓就企在另外一片个石凳仔項，阿春賢目珠擘開來个時節，就看著佢目盯盯仔緊看等自家。阿春賢毋插佢，貶過去偎河壩該析，日頭正出，金晶百爧照等青青个河壩水，一點一點金若若仔，斯像浮在水面个星仔晟到人目珠花花；佢摎目珠眨等，聽著涼亭瓦頂个露水滴滴答答滴落地泥下。半夜十分寒，好得前一日畀拈著一領分人㧒在路脣个被骨還過分兵仔著个大襖，無堵著這恁冷个天時，仰堪得？

　　可能無想著日頭會恁大，阿春賢笑咪咪看起來當暢，心情斯像河壩緊奮翼个白鶴仔共樣。佢摟摟褲袋仔，有一大疊紙票會臦人，係𠊎無揣毋著，這正係佢心花開个原因。昨晡日在徼場運氣實在當好，連續幾下到自摸差毋多畀贏兩萬箍。

　　人講， 乞食仔也有三年好運。

　　時間還盡早，看起來佢還想寐一下仔。佢摎被骨揞較密兜，擂啊擂仔鼻公，又摎手伸到外背，摎手指著著个鼻水在紅毛泥壁項幫幫淨。日頭又跋較高咧，有一條竹排對鉛線橋該片駛等過來，馬達聲哱哱滾。今晡日應當係燒暖个天氣正著。毋過，阿春賢緊停動睡毋落覺，故所又貶䟘起來，黏時就雞嫲皮膨膨起，因爭佢又看著該條花剌貓咧，斯像頭下碼共樣坐到壁竳目珠擘到大嫲粒，眼神當像會摎佢囫忒共樣。

　　「噓！噓！」阿春賢想愛逐佢走。

　　毋過，貓仔根本毋搭漦佢，面冷雪雪仔，正當當愛摎被骨掀開个時節，聽著頂背有婦人家喊：「咪咪！咪咪！」，貓仔正斡頭躍上石駁，三飆四飆，兩下半就無看著魂影。

　　麼人畜个貓仔呢？一個婦人家，佢安到戴英，當早就死忒老公。

　　花剌貓飆到崎頂，戴英還在該望來望去。貓仔走到厥腳脅下鑽來鑽去，喵喵滾緊使妮，「上面，打早走到哪搭仔去？」戴英跍下去摎貓仔揇起來，嘴唚一下，「嘖嘖！」佢又講：「正經夭壽正得，到底去哪位搞到歸身潦潦？」

　　貓仔當像聽得識，用頭那緊幫戴英个衫，喉嗹緊咕嚕咕嚕。戴英坐在一支樹墩仔項，對衫袋仔肚摟出一條面帕，用手搐搐仔，細心細意開始捽貓仔个圓身，最先係背囊，過忒係尾，又摎圓身貶轉來捽厥胸脯摎肚底軟軟个毛，貓仔也四腳惹天腳胠胠仔，盡享受个樣仔。

　　「惜，惜，𠊎个好咪咪。」軟聲軟斗，斯像對嬰兒仔講話共樣。

　　「自家个孫仔就無恁樣，惜到像命樣。」

　　戴英頭臥起來，「原來係阿志嫂，恁會早！」佢摎貓仔放下去，對貓仔講：「乖，轉去尞，等下張分你食。」續等用手撐等膝頭企起來。生趣，貓仔當像毋肯走，尾擎到高高，兩粒核卵像圓珠仔共樣分人看現現，咕嚕咕嚕，圓身在戴英个腳項幫來幫去。

　　「像黏人蟲樣！你仰會畜條會嘺人个頭牲？」阿志嫂講。

　　戴英無應佢，用腳輕輕仔凴啊凴誒，「咪咪，乖，去轉！」花剌貓正當毋甘願个樣仔，斡頭看一下阿志嫂過後，飆過大路，走轉對面个屋下，穩息息仔在日頭堵好箭著个戶檻脣伏等，毋過，尖尖烏色个細耳公貶啊貶誒，當像耳角角仔聽人講話。

　　「唉哦！有看著無？這條貓仔正經分你縱過頭咧，頸偏偏仔，還會䁯人。」阿志嫂講。

　　「揚揚蝶蝶，耗耗漦漦！」戴英大聲應。佢當像毋歡喜人緊講厥貓仔，故所佢煞煞岔線到別位去，佢問：「你前日分𠊎个高麗菜秧還有無？」

　　「前日種个盡多消忒咧！」戴英講：「改菜廂改到腰拑背吊，昨晡朝晨看起來還好好，吂知這下全部睡到貼貼，係昨晡下晝交風个關係無？𠊎有記得淋水！正經係斯像菜籃㧡水－－無採工。」

　　「有影抑無影？過去看看啊！」

　　兩儕就順等大路定定仔行等過去。路脣有條細圳溝，水流流流流，圳溝脣个野草昨晡下晝村長正喊人來伐過，草葉還在水竇肚浮浮胖胖，空氣裡背還有青草个味緒。戴英腳跛跛行在後背，先行到菜園个阿志嫂斡頭停下來等，佢講：「腳膝頭還會痛喔？毋係有食藥仔？」

　　戴英講：「有啊！成時有效，成時又無見奇；像朝晨腳膝頭又會咻咻咻咻，驚怕又會落雨咧！」

　　阿志嫂手伸出來，想牽佢過樹枋仔做个細橋，「細意該隻大罅，有看著無？」

　　兩儕手牽等行過橋，戴英講：「有啊！一日毋知行幾多到。」

　　菜園離屋下無幾遠，差毋多有分零地。兼路脣這片種有一列矮樹叢，前一駁仔開到榮榮个大紅花這下斯伸幾蕊纜纜吊吊；尾項有一頭拗蠻大頭个樟樹摎幾墩半天高个竻竹。偎山壁該片有隻水窟，山泉水對底下哱哱出，從來毋識燥過。頭擺這係一隻當湛个菜園，泥質好又合背風，長年透天斯種得出當靚个菜，毋過自從戴英手腳無恁流掠過後，一大搭所在就分菅頭、野草包塞塞，有種菜个地方斯伸著幾位，樹仔个燥桍惹惹杈杈橫橫劃劃，行無幾步路腳就愛𨃰一下，一無注意強強就會畀徑著，這哪有像菜園呢？

　　係講若菜園生著恁樣，你會試著見笑無？

　　阿志嫂嘴擘擘無出聲，戴英無等佢開嘴，蛇頭指一指，「高麗菜斯種在該位。」

　　斷真全部睡到貼貼，有幾頭就伸著一支心；毋單淨高麗菜，另外一廂菜筍摎蕒仔也生到奀奀孱孱半生死，「天年各變，寒熱交加，這種天時正經無人曉得種菜，」阿志嫂講：「𠊎種个菜乜差毋多。」

　　安慰个話語當像無效，戴英額皺皺緊拂頭。過一駁仔正問：「這仰結煞正好呢？」

　　阿志嫂跍下去，手這比該比，「這幾頭用細钁頭脣頭磟磟仔，淋兜水落去，看會返生無，」又比等另外幾頭連葉仔就無个，佢講：「該幾頭無效咧，𠊎等下拿幾頭秧來分你補，種好个時節，洩幾到蚊油落去，恁樣土狗仔摎蟻公就毋會拑。」

　　戴英講：「𠊎有洩蚊油啊！」

　　你看，這個婦人家个嘴實在還硬，無採人對佢恁好，略下人早斯毋愛揈佢哩呦。

　　毋過心軟个阿志嫂還係講：「洩較闊兜仔，鼻著蚊油羴佢兜就會閃，」佢緊行緊講，背尾又提醒：「菜秧斯莫洩恁潦，會分你毒死哦！」

　　戴英跈在後背無應聲，阿志嫂續等講：「你一儕人食定定，種恁多菜做麼个？」

　　「吾孫仔好食𠊎種个菜。」

　　「明義毋係無轉來，你仰般摎菜拿畀？」阿志嫂問。

　　阿明義係戴英个倈仔。佢講：「佢前一駁仔尞日有渡孫仔轉。平常時𠊎會搭村長个倈仔拿過去，佢兩儕係同事。」

　　「恁樣就好！」

　　

　　看著阿志嫂行出菜園，戴英起勢唉唉唧唧。其實佢該下係騙人个，倈仔無轉，連最惜个孫仔乜兩三年無轉咧，到底生到幾高、幾緣投乜毋知。佢搭菜過去，倈仔逐月寄錢轉屋，這驚怕就係佢摎倈仔、孫仔中央唯一个聯繫，一家人變到恁生份，到底係麼人造成个呢？這就毋係三兩句話講得煞哩呦！

　　朝晨屋簷鳥在屋頂唧唧唧唧，幾隻尾長長个揚蝶仔圍等路脣該幾頭癲仔花捩捩轉，燒暖个日頭蹶到半山排該頭高天天个苦楝樹頂高，該年厥倈仔想愛摎樹仔鐓忒，戴英硬硬毋肯，兩儕識冤家。佢在菜園抺抺摸摸，過一駁仔正轉屋，看著該幾頭高麗菜秧放在門脣。

　　講老實話，阿志嫂對戴英當好，長透摎佢𢯭手，係無厥日仔過到還較孤栖，因爭，大家試著佢係一個盡孤老个老阿婆，硬殼又合足相，無人愛同佢做朋友；前幾年倈仔會搬出去戴，背尾又罕得轉，乜係這種因由。毋過，無人一出世就恁樣，逐儕本來斯有一粒溫柔善良个心，你講著無？

　　戴英試著當悿，坐在凳仔頂高啄目睡，續下來發生个事情，略下人看毋著，講乜無人會信，毋過，靈魂个世界毋係人看毋著就係無影無跡，成時當難理解个事情，會決定事情个發展，你就跈等𠊎看下去，好無？

　　花剌貓出現，目珠射出像桃花樣仔水紅色柔柔仔个光，本成迷迷痴痴个戴英當像返魂樣黏時精神來咧，這係異次元个接觸，靈魂个對話，花花世界一𥍉目變到天烏地暗恬索索仔。花剌貓在戴英面前坐正來，嘴擘啊擘，軟聲軟斗唱出一首山歌：

　　三隻畫眉飛入山，

　　一對雙來一隻單；

　　一對雙來叫得響，

　　一隻無雙叫得難。

　　毋知係感動，也係想著傷心事，戴英目珠眶含等目汁，「江生，你毋知人心焦，仰恁久無摎𠊎尞？仰唱恁心酸个曲仔呢？」佢講：「你一儕人走忒了了俐俐，𠊎留在世間，幾多辛酸吞入腹內，你敢知？」

　　貓仔無出聲，尾拂啊拂欸，目珠還係射出水紅色柔柔个光，四圍還係恬索索仔，世界當像伸著一條花剌貓摎一個悲傷孤栖个婦人家。

　　摎你講，戴英毋係第一擺聽貓仔唱山歌，其實這種經驗佢堵著盡多擺咧。該年，厥倈仔譴著帶等心臼摎孫仔離開屋下，佢無結無煞，毋過自家又硬頸毋肯低言細語講好嘴，拜託佢兜轉屋，一隻月過後，心肝斯像秋霜冷雪無一滴指望个時節，這條花剌貓就出現咧，共樣乜在佢啄目睡个時節，貓仔乜共樣唱一首山歌：

　　毋怕山高水又深，

　　你有心來𠊎有情

　　山高自有人開路，

　　水深還有造橋人。

　　該央時，佢心頭一顫，又驚又歡喜，因爭，這首係佢一生人第一擺聽著个山歌，係厥情郎江生唱畀聽个，一首歡喜爽快个曲仔，除忒佢兩儕無麼人知，仰一條貓仔會唱呢？何況江生早斯過身咧？毋過聲調摎講話个形投就像江生。

　　你係江生無？」戴英問。

　　共樣無應話，過後也毋識應，等佢睡醒，戴英發現自家手髀揇等這條花剌貓，佢有軟軟个毛，盡得人惜个面。戴英當久無恁快樂，「先喊你咪咪好無？你斷真係江生？毋過貓仔毋會安這種名仔，」佢頓恬一下續等講：「𠊎乜毋想愛長透喊這傷心个名仔。」過後除忒特殊發夢个時節會唱山歌，平常時無講一句半句，就摎普通个貓仔共樣緊使妮摎咕嚕咕嚕。

　　今晡日摎論時共樣，貓仔山歌唱忒無幾久，戴英就醒咧。貓仔喵喵滾尾擎高高偎等過去，兩粒烏金烏金个目珠緊望戴英，嬌尸撥撥，在腳下躘來躘去，「惜，惜，𠊎个好咪咪。」佢總係恁樣講。

（四縣腔）徐翠真 聲檔 — 花剌貓（上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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