客語短篇小說《桐花戀 下集》

【文∕曾俊鑾∕國立中央大學客家語文暨社會科學學系客家語文研究所碩一 朗讀∕徐翠真】

 

　　這年，阿志師範學校畢業，轉莊肚个國校做先生，師傅乜在隔壁莊開一間奧多拜店，愛𠊎過去𢯭手，恁樣𠊎轉屋更加便利咧，𠊎三儕又做得長透共下咧。該年莊肚堵好普渡，三儕共下去街路看鬧熱，有㓾大豬，做大戲，撮把戲，還有當多擺攤仔，毋過，人一多就試著十分翕燒，歸身仔汗流脈落當毋鬆爽，秀如突然拉等𠊎。
　　「這位忒吵鬧，跈𠊎轉去！」秀如講。
　　「毋好啦！若爸摎若姆在屋肚。」𠊎講。
　　「這下無啦！吾爸今年做爐主，阿姆乜在廟項，吂十二點佢兜毋會轉屋。」阿志講。
　　「愛做麼个？𠊎會敗勢啦！」
　　「你呀，好愁毋愁，愁六月天無日頭，想忒多咧，跈𠊎行就著！」
　　秀如拉等𠊎尖過來尖過去，阿志在後頭跈等。轉到厥屋下，煮飯个青嫂開門，𠊎跈等秀如行到二樓。
　　「這係吾屋下个音響室。」秀如講。
　　「吾爸頭擺會入來，毋過，佢這下當毋閒，又有別樣个興趣，當久無入來咧，阿哥對音樂乜無興趣，伸著𠊎，𠊎做得在這位尞歸日仔，今晡日你想愛聽麼个歌仔？」
　　「秀如，𠊎完全聽毋識，你擇就好哩，𠊎跈你聽。」𠊎講。
　　「該就係日本歌仔，沖縄 (Okinawa)民謠有聽過無？𠊎識在半山排唱過。」
　　「你兜聽啦！𠊎去別位。」阿志講。
　　「做麼个你毋留下來呢？大家共下聽毋係當好？」𠊎講。
　　「阿朋，你莫搭吾哥，佢盡無味緒，就好看書，無其他个興趣。」秀如講。
　　「你莫亂講喔！麼儕講𠊎毋好聽？𠊎毋想做電珠仔定定！」阿志講。
　　「阿哥你不褡不膝，走啦！走啦！這無若位仔。」秀如拿等枕頭逐。
　　「若哥該下講麼个？」𠊎問。
　　「莫搭佢！你兜細倈人啊，毋係古怪，就係一個大戇牯。」
　　其實，正開始个時節，𠊎完全聽毋識，該載有秀如在脣頭耐心說明，慢慢仔緊聽就緊入文。過後，秀如就摎𠊎約定，係講厥爺哀無在屋下，佢就在圍牆頂放一盆仙人掌，恁樣𠊎就做得入去尋佢咧。𠊎兜在音響室留下來盡多回憶。

　　毋多知仔，涼爽个秋天摎清冷个冷天過忒咧，日仔摎日曆共樣，一張一頁掀等過。有一日下晝，天時正轉燒暖，蟬仔在樹頂炎炎滾，熱天當像來到特別早，聽講秀如个爺哀去新竹辦事，𠊎兩儕又在音響室尞；該日氣氛當好，後生人个戀愛斯像火共樣，一擺比一擺燒較猛，𠊎兩儕把扼難得機會，在暗摸胥疏裡背揇共下，情投意合，就在又敗勢又歡喜个當時，旋旋風，聽著有人緊搉間房个門，「搉搉搉！搉搉搉！」。
　　「阿朋，煞！煞！，吾爸倒轉來咧，拜託，遽兜仔，會赴毋掣咧！」阿志在外背緊喊。
　　𠊎著驚一下，秀如乜共樣，兩儕嚇到五魂走散，𠊎正想愛攎等衫褲向外背走，毋過，厥爸既經摎門𢱤開，氣傍氣鼓，拿等一支竹仔愛行入來，阿志伸手拉佢，佢轉身重重抨阿志个嘴角，然後竹仔就𢫦過來。
　　「畜生！畜生！你這隻畜生！恁樣汙辱吾妹仔！」厥爸緊打緊罵。
　　「打分佢死！這個忘恩負義个絕代子！夭壽子」厥姆乜企在門口大聲罵。
　　𠊎不管三七二十一舂等出，在門口看著在楯仔後背囥等个青嫂。
　　「阿爸，莫打𠊎，𠊎毋敢咧！」𠊎聽著秀如在該緊喊。
　　「妳這個毋知見笑个細妹鳥仔，畜來無漦用，看𠊎今晡日仰般修理你！」
　　「啪！啪！啪！」一聲又過一聲。
　　「哇！莫打仔啦！莫打仔啦！」
　　聽到秀如抽另命胲个聲，𠊎个心肝痛到鑽筋鑽骨，斯像分一支大針緊刺共樣。

　　背尾，吾姆在半山排尋著𠊎，佢帶𠊎轉屋，該下吾爸乜在門口等等咧，佢愛𠊎在阿公婆面前跪等，續等用竹藤仔打𠊎，佢無罵𠊎，就一擺過一擺緊捋，𠊎乜無喊痛，恬恬仔分佢打，因爭𠊎想著秀如定著比𠊎較痛，𠊎希望腳髀摎背囊个痛做得抵忒內心个悲傷。
　　「你做毋著，故所𠊎打你；因爭𠊎對你毋起，故所𠊎無罵你，𠊎無辦法摎你𢯭手，討著你盡惜个細妹仔；你就跪等，等你想明白咧，正䟘起來。」阿爸講。
　　跪到半夜，阿姆摎𠊎膏藥仔，目珠眶含等目水，佢揇等𠊎个頭那講：「莫去尋秀如，好無？俚無恁樣个福氣。」
　　到該央時，𠊎正放勢噭出來，噭到噦喤殺天。

　　過後，𠊎摎師傅請長假，佢乜同意，吩咐𠊎隨時做得轉去。
　　𠊎日時頭摎田事做忒，就坐在半山排遠遠看秀如个大屋仔，希望看著厥个形影，想著佢逐日就愛面對恁惡个阿爸，𠊎就盡愁盡愁。在半山排，𠊎識看著厥爸、厥姆、阿志還過捎話个青嫂摎其他人，就係無看著秀如，𠊎个秀如在哪位呢？
　　
　　日仔毋知過忒幾久，一隻月抑係三隻月？無秀如个日仔斯像長長个夜共樣烏天暗地，逐日更深夜靜，聽著河壩水流流流流，𠊎就試著三魂七魄分風吹到當遠當遠个所在，消忒，死忒，無聲無息。歸暗晡目金金仔望等天頂緊𥍉个星仔，聽等暗夜个露水對屋簷角、樹葉仔頂背滴下來，接等就雞啼、天光。𠊎無死心，心肝肚有隻想望。
　　一隻下夜，𠊎睡在眠床頂共樣無睡忒，忽然間，𠊎聽著有人搉窗門。
　　「阿朋！阿朋！窗門煞打開來。」係阿志。
　　窗門開一隻縫，一封信仔就塞入來。
　　「秀如分你个，𠊎乜毋知寫麼个，你自家看，再見！」
　　𠊎逐等出，阿志既經走上崎頂，𠊎盡想問佢秀如个情形，就追等去，到厥大門脣，門堵好關忒。轉到屋肚，𠊎拆開信仔，係秀如當靚个字，頂背簡單幾隻字：「阿朋，後日朝晨五點半，油桐樹下，請準備車！」𠊎當歡喜，恅著秀如愛跈𠊎走咧。
　　
　　該日吂五點，𠊎就擐等行裝在油桐樹下等，希望遽遽看著佢。五點二十分計程車來咧，五點半堵好，秀如行出大門，三個月無看著，佢變瘦咧，面色白雪雪仔，手項無擐包袱仔，單淨一隻隨身个細皮包仔。
　　「秀如，若包袱仔呢？」𠊎問。
　　「莫問，先上車！」口氣冷淡，當像在該下令。
　　𠊎心肝肚像毛蟹吊頸－－尋無頭䌈，「秀如，俚愛去哪位？」
　　「請載𠊎兜去新竹城隍廟該位！」佢無應𠊎，顛倒先吩咐司機。
　　「去拜城隍爺係無？做麼个愛拜？秀如，做得摎𠊎講無？」
　　「𠊎講過咧，這下莫問，到時你就知咧。」
　　就恁樣，𠊎兜歸路仔無講話，佢毋插𠊎，乜無看𠊎，目睛睛仔看等外背，好在肯分𠊎扼等手，無坐在脣頭个人敢係𠊎熟事个秀如？𠊎最惜最惜个秀如？
　　
　　到新竹下車過後，秀如拿等一張紙，帶𠊎行入巷仔肚，到一家婦產科个門口正停下來，𠊎正發現佢這擺个目的摎𠊎个想法完全無共樣。
　　「打胎？秀如，拜託你莫恁樣，跈𠊎走，離開這位，走較遠兜仔，你毋使受恁樣个苦。」𠊎求佢，腳膝頭險險跪到地泥頂。
　　「阿朋，有兜事你毋知，𠊎這下乜無辦法摎你講…」
　　「有麼个事做毋得講个？你到底想麼个？你有想真無？𠊎不管，秀如，你跈𠊎走！」
　　秀如摎目珠眨等毋講話。
　　「秀如…」
　　無等𠊎講煞，秀如講：「承蒙你跈𠊎來，毋過這擺𠊎決定咧！」
　　「毋過，你肚屎裡背个細人仔係兩儕个！𠊎乜做得主張啊！拜託你想真兜仔，好無？跈𠊎走，𠊎甘願為你做任何事。」
　　「阿朋，𠊎乜肯為你做任何事情，毋過，毋係這下，𠊎無法度跈你走。」𠊎從來毋識看著恁硬殼个秀如。
　　「𠊎......」
　　「愛摎𠊎共下入去無？你毋肯，𠊎自家乜做得入去！」秀如講。
　　「秀如.....」
　　兩人面對面，時間毋知過忒幾久。
　　「阿朋，莫再過講咧，承蒙相惜，拜託你摎𠊎入去好無？就這擺，𠊎求你….」佢頓恬一下仔，忽然間扼等𠊎个手，目汁闌干，「阿朋，你知个，𠊎自家毋敢入去，你渡𠊎入去好無？」佢本成溫柔、𠊎從細到大𠊎無辦法抵抗个聲音又倒轉來咧，𠊎个心肝一下仔就軟下去，順等厥意，兩儕牽等手行入暗摸摸仔个婦產科。這隻決定害𠊎後悔一生人。
　　手術無幾久就好勢咧，正分人𢱤出手術室个秀如麻藥吂退忒，睡在白色个眠床頂還毋知人事，幾條頭那毛黏在額頭項，頭下碼手術个緊張害佢流盡多汗，左片面頰卵个胎記色變深咧，當像會對白琢琢仔个面皮頂項㪐下來，目珠皮緊跳，目珠仁像極樂仔樣仔緊捩，緊顫个嘴脣全無血色，有一兩擺，聽著佢在該喊𠊎，毋過喊佢又無應聲；𠊎用浸濕个面帕捽厥嘴脣，又用燥个捽厥面還過手；𠊎在心肝肚緊喊佢，希望佢發夢个時節做得聽著。
　　
　　轉去个路項，在計程車頂，秀如揇等𠊎个手髀，身體凴等𠊎，手指在𠊎个手巴掌緊畫。「你揣𠊎寫麼个字？」厥頭那臥起來，用巧神巧神个眼神看等𠊎。
　　「𠊎仰會知？你這個鬼精仔！」
　　「你敢罵𠊎？看𠊎修理你！」佢扭𠊎个大腳髀。
　　「嘿！當痛吔！」𠊎喊一聲。
　　「恁樣過後你正會記得𠊎！」
　　「你講麼个痴話，𠊎哪會毋記得你諾？」
　　「你兜細倈人做儘有嘴無心！」
　　佢無再過講咧，又揇等𠊎个手髀。
　　轉到油桐樹下，𠊎正發覺又係桐花開个時節，桐花跌落滿坪，斯像落雪。
　　「阿朋，你看，這頭油桐樹逐年就開恁鬧。」秀如笑咪咪仔看等𠊎，面色白琢琢仔，看起來還有滴仔悿。佢續等講：「毋過，落一陣大雨，花做儘就跌淨淨。」
　　佢跍下去拈一蕊花，拿到吾面前。
　　「花會落…雪會融，毋過有兜事愛永久記得喔！」佢用花指等𠊎个胸脯講：「阿朋，愛看詳細，莫毋記得喔！」
　　講忒，在𠊎个面前轉一圈。
　　「秀如，過後見面个機會盡多，外背恁涼，先轉去屋肚！莫分屋下人愁咧。」
　　話正講煞，佢嗄愁面愁面，面容仔斯像烏雲打堆，𠊎有一種毋好个感覺。佢對皮包肚拿出一封信仔。「阿朋，信仔拿轉去看！承蒙你對𠊎恁好，再見！」
　　無等𠊎應話，佢就斡頭行轉去。結果，該日暗晡嗄落大雨，桐花正經做儘跌下來咧。
　　
　　吂知，下二擺見面係五十年過後。
　　厥信仔寫等，在吾手項寫个兩句話，一句係「愛記得𠊎」，另外一句係「愛對自家好」。還講佢下隻月愛嫁到台北去咧，愛𠊎莫去尋佢。
　　𠊎轉去奧多拜店尋師傅撥錢，到銀樓打一對禁指，頂背刻兩蕊油桐花，一隻拜託阿志交分秀如，另外一隻自家留等，成下仔會拿出來戴。
　　秀如嫁老公該日，𠊎坐在半山排，看著佢著等盡靚个新娘衫，行過石枋仔路，𨃰過大門个石碫仔，𠊎以前就坐在該位食當晝，佢摎半肥腈个焢肉，完條鯽仔，還有卵包夾分𠊎。喔！佢係最靚最靚个新娘仔，就像夢裡背个人，毋過該日，佢係牽等別儕个手。
　　阿志在新娘車駛走過後，企在油桐樹頭前看往半山排，佢知𠊎在這位，𠊎也知佢愛講麼个，厥老妹走忒咧，最好个朋友終究摎厥老妹無緣分。
　　秀如在信仔肚叮嚀个事，過後𠊎做儘照等做；𠊎無去尋佢，退伍過後乜摎師傅个妹仔阿娟結婚。阿娟對𠊎當好，溫柔周到無話講，係一個好餔娘，佢摎𠊎降五個細人仔，三個倈仔兩個妹仔，做儘成家立業咧，𠊎對佢當感激，一生人為著家庭勞心博激。阿娟在八年前過身咧，𠊎摎佢葬在爺哀脣項，有一日，可能毋使幾久，𠊎兜還會團聚。
　　
　　秀如个大屋仔，在佢嫁人過後變盡多。聽講厥爸做生理賺大錢，背尾乜連續兩屆選著鄉長，屋下逐日請人客，歸日仔滿廳下个人，確實風光一駁仔。毋過無幾年好光景，過後又聽著厥所在，包含半山排个茶園，一位一位賣忒，連茶工廠也分人接手咧，等鄉長八年做滿，財產就伸著大屋仔這隻空殼。過無幾多年，兩公婆差無幾久都過身咧。吾屋下無人過去弔喪，在發生𠊎這事情過後，爺哀無再過踏入大屋仔一步。到背尾，恁大間个屋仔就伸阿志摎煮飯个青嫂。阿志一直無討，厥命毋好，四十歲就得著癌症過身咧。
　　阿志入院該段時間，𠊎長透去看佢，有精神个時節，佢盡好講細孲仔時節个事情。佢愛𠊎莫怪怨秀如，因爭該央時，厥爸毋敢得罪做生理个朋友，選舉乜愛用著大錢，秀如無法度逆(ngiag5)厥爸个意思，高不而將答應婚事。秀如嫁人過後，日子毋好過，一直無降細人仔，心理个壓力當大，背尾老公在外背同學佬嫲，摎屋下搣著亂糟糟，做頭路乜做到狼離狼犁。秀如盡衰過，家官家娘全無體恤，還倒轉來怪怨佢帶衰。
　　「這個世界上，就你阿朋會儆惜佢！頭擺佢長透罵兩儕，兩儕都相賽讓一儕，毋知這恁多年，佢係仰般忍過來个？」阿志續等講：「秀如當偏心，愛你對自家好，這句話嗄毋記得摎𠊎這個做阿哥个講，連佢自家乜無做著。」睡在病床頂个阿志黃皮瘦弱，身體弱漬漬仔，額結結仔講出恁多無奈何个話。𠊎成下仔會愐，天公本成盡公當，一儕一份福氣，毋過𠊎盡自私，三份做儘分涯拿淨淨！過無幾久，阿志就過身咧，𠊎有過去𢯭手，毋過，出山該日，屋下堵好討心臼，無堵著秀如。
　　
　　這下，又過忒三十年咧，𠊎總算又看著秀如咧。𠊎煞力牯跋䟘起來，定定仔行過去，感覺這五十年个路特別長，行到一半，𠊎看著厥左手个無名指乜戴等桐花花紋个禁指。𠊎心肝肚愐，雖然命運摎𠊎兩儕拆開，毋過，秀如个心到今無離開，思念个心摎𠊎兩儕䌈共下。吾歸身仔緊顫，目汁緊流。這下瑪麗亞看著𠊎咧，行過來對𠊎比手劃腳，𠊎用左手指等秀如，強強愛行過去。
　　行到秀如个面前，𠊎輕輕仔托起厥左手，經過五十年个風霜歲月摎辛苦，本成幼秀白淨个手，這下斯像燥忒个樹梗；烏金烏金个頭那毛，這下乜像蝲䗁絲共樣蓬白，𠊎盡毋盼得。
　　「阿朋，恁久無看著咧！」佢在該喊𠊎！啊！佢知𠊎行前來！本成溫柔好聽个聲胲，這下聲嗄(sa)啞忒咧。
　　「秀如！」𠊎个心斯就像打鼓共樣哱哱滾。
　　毋過，佢聽毋著𠊎喊佢，因爭𠊎喉嗹胲手術過後就無辦法講話咧，單淨伸咕嚕咕嚕个聲定定，想噭乜噭毋出。𠊎歸身仔緊顫慢慢仔跪下去，摎頭那伏在厥一矻一矻像樹瘤仔樣仔个膝頭項，該日在半山排、油桐樹下無流个目汁，今晡日愛做儘還分佢。
　　＜全文完＞


（四縣腔）
徐翠真 聲檔 － 客語短篇小說《桐花戀 下集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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