田調記趣—探訪東勢耆老

【文、圖／李秀鳳／國立中央大學客家語文暨社會科學學系客家語文研究所碩士生】

 

碩二下加修菊芳老師講授「客家民間文學專題研究」的課程，經老師指導，決定以客家民間故事「水鬼城隍」的異文與改寫探討為期末作業，此篇摘要投稿由台灣客家筆會主辦的2017台灣客家文學研討會被錄取，為了更充實內容，再回到客院請老師惠賜修正意見。

台灣客家語文學會去年9/2及9/9舉辦兩日研習營，第一場在東勢國小視聽教室上課，徐登志老師是主講人之一，因為我蒐集的參考文獻中《東勢鎮客語故事集（五）》傳說類故事「水鬼升城隍」，正是徐老師采錄。於是利用課餘之暇，請教徐老師當年她采錄此篇故事的情形。

【中坐者是邱國源先生，右坐者是徐登志老師。】

徐老師聽我敘述寫作內容很感興趣，她說，講述者邱國源老先生現在高齡九十三歲，還耳聰目明，她可以用摩托車載我去拜訪他。無奈當日午後，東勢下起滂沱大雨，至課程結束都未曾停歇，探訪邱老未能成行。

到客院請教菊芳老師如何修改論文，老師一邊翻閱一邊聽我報告，突然眼睛一亮：「可以再去請講述者重講一遍故事，二十多年前所講的內容，跟現在講的一定不太一樣，這也是另一種異文。」

菊芳老師的觀點，令我大為振奮。於是與徐老師約定12/29再訪東勢，請她帶我拜訪邱老，雖然此篇小論文已在客家筆會發表過，但我仍好奇訪問邱老會產生何種版本的異文。

在和煦冬陽配合下來到邱國源先生寬敞透天屋門口，他已在院子裡等候半個多小時。精神抖擻、笑容可掬的邱老外型，與他的年齡真不相符呀！邱老述說當年他在東勢衛生所當技士時曾救助過許多人，像有一個年輕少女跳樓輕生被他救活，後來又想不開尋短，令他唏噓不已；有一天路過一家造磚廠，有一個妙齡女工因地震被倒塌的磚牆壓住，他協助送醫並幫忙截肢保命，後來這個女子去學裁縫，有很好的歸宿，令他感到欣慰。
【清同治年間朝廷頒給邱家的匾額，在921大地震時因房屋震垮而稍微受損，左下角金邊鑲框為重新補修。】

邱老回憶舊往救人事蹟，可以滔滔不絕，但搔首皺眉就是想不起他當初講述「水鬼升城隍」的故事情節。徐老師在旁提示：「就是有一個打魚人去河邊…」，邱老立刻打斷：「我不是這樣講的啦！」

近午時分，邱老誠邀我們共進午餐，但徐老師說要帶我品嘗東勢小吃婉拒，最後由邱老的小女兒帶我們參觀樓上的傳家之寶，結束這場有趣的田調。雖然邱老對「水鬼升城隍」故事已不復記憶，但也可由此回顧徐登志老師當年蒐集民間故事的記錄，是多麼珍貴、有價值，要不然隨著地方耆老日漸凋零，客家民間故事也將跟著灰飛煙滅。

下述是邱國源先生講述，徐登志老師於82年8月22日采錄的「水鬼升城隍」故事內容，地點在邱屋伙房公廳。講述者表示這個故事發生的地點就是今沙連河（中嵙河與石角河匯流而成的），在泰昌里，原火車站後方的泰新橋附近。本文雖是民間傳說，却有明確的故事起源地，更增添其傳奇色彩。

此篇文章分原述記錄與國語譯解兩部份，相互對照。原述記錄部份皆依采錄者之錄音完整錄出，為存其真，內容講述中有不順、不雅處，仍依講述原樣，不依整理者主觀意思做修正。所以這篇「水鬼升城隍」可看到道地大埔腔的用字遣詞。下述摘錄內容以國語譯解為主。

故事的主角之一漁夫是個老阿伯，每天晚上到河壩去打魚，有人（就是水鬼）會幫他捉魚，所以每次漁獲量都很可觀。有一天，那位幫他捉魚的就說：「我們都已經那麼熟了，何不來結拜兄弟呢？」於是兩人就結拜了。

阿伯的老婆為了感激這個拜把兄弟幫忙捉魚賺錢，有一晚燉了一隻雞讓老公提去給他享用。這個拜把兄弟很夠意思，認為不應兩人獨享，「留一些回去給大嫂吃吧！」未料，阿伯回到家，他老婆打開鍋子一看，「咦？整鍋通通是骨頭，連一點肉都沒有」「啊！奇怪，我是連肉一齊提回來，怎會只剩下骨頭？」老阿伯多少有點懷疑。這段鍋內燉雞提回家只剩雞骨頭不留半點肉的敘述，增加故事的趣味性與傳奇色彩。

以前的人說：「三年一運」。水鬼已經到了三年期限，到了該交替的時候。於是就跟他的打魚兄弟坦白：「我向你說老實話吧！你不要害怕，我是水鬼呀！」「我雖是水鬼，可是我常常幫助別人，我不是喜歡作弄別人的人呀！」

水鬼向老阿伯解釋，要害死一個人來頂缺才好交替，這樣他才可出世陽間。水鬼繼續透露詳情：明早對面新娶的媳婦打破碗挨家人責罵，一定會想不開跳水自殺，我淹死她就有人交替我了。

阿伯當晚聽了水鬼找人交替的過程，捕魚回家後立刻到對面人家通風報信：「喂！你們這家娶新娘呀！我告訴你呀！明天早上啊！你家新媳婦打破碗啊～不可以責罵她噢～那是水鬼來作弄人呀！你要有度量一些，忍下來～」

就這樣，水鬼的交替計畫被老阿伯拆破。第二天晚上，阿伯又回到河裡捉魚。水鬼忍不住抱怨：「我和你結拜真是沒什麼用，我想再出世為人，你卻在破壞我，這樣下去，我一輩子都難出生啦～」說罷！又開始幫阿伯捕魚。

又過了三年的某一天，水鬼向他打魚的拜把兄弟說道，又到了出運的時候，明天會刮起颱風，在橋邊有個小孩會一直哭，我就背起那個小孩過河，再把他扔到水裡，這就是我的第二次機會。

到了第二天真的起大颱風了，阿伯守候在橋邊，果然看到一個小孩在橋邊哭，他趕緊把那小孩背跑了，又壞了水鬼的好事。

水鬼再度錯過時運，等於浪費六年的時間，沒法子出世了。最後城隍爺降旨：「你這付德性呀！到頭來就是不能出世啦！這樣吧！你到我的城隍廟來，有時候我會出巡去，你可以代我坐鎮就對啦！平時就站在我身邊。」

在大埔腔的原述記錄裡：啊！愛交替〔gau11 te53〕，愛害人死，正有好交替呀！（本成人講愛交替交替是按泥）。大埔腔的交替，就是找到替身投胎轉世之意，無獨有偶的，在筆者蒐集另一篇水鬼升城隍 的故事：「在黑潭里，水鬼阿賜痛苦地度過二日，因為他是忠厚鬼，不願意抓無辜的人來交替。」此文就是以「交替」，代表抓一個落水者替身，就可以投胎陽間之意。

這篇〈水鬼升城隍〉與其他版本相較，還有另一個特色，那就是水鬼不像其他故事所述，直接被「上級」升為城隍爺，而是由城隍爺降旨指示，當祂出巡時代為坐鎮，平日就在其身旁「見習」。徐登志老師打趣比喻，這就像是邱國源先生當年在東勢鎮衛生所當技士一樣，醫生不在的時候，就由他代理醫生的職務。


【邱老先生的阿公用的枕頭，我說：「這麼高，睡起來怎麼會舒服？」徐老師說：「這樣才能高枕無憂呀！」原來木製枕頭有配鎖，可以打開放入地契等貴重物品，主人鎖上隨身帶著鑰匙就能高枕無憂。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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