〈阿姆个春天〉

【文∕李秀鳳∕國立中央大學客家語文暨社會科學學系客家語文碩士班二年級】

 

自從𠊎兩年前考着中央大學客家語文研究所以後，見擺經過中大湖愛去客家學院上課，不時會想起往日老屋面頭前該隻大陂塘，共樣乜有鵝仔、鴨仔泅來泅去，陂塘肚畜等鰱魚、草魚、鲫仔、鯉嫲，成時也看得着龜仔探頭看人。

老屋陂塘脣有竹林圍等，脣頭个植物，輒常看得着个像蓮蕉花、山芋荷、打碗花、竹節草、月桃、野薑花這兜，摎中大湖脣个光景當相像。最特別个係湖脣个草埔項，𠊎發現有一蒲草生着親像艾（即艾草，四縣安到艾仔，海陸單稱艾），毋過𠊎毋敢確定，因為對艾生着仰般形係細人仔時節个記憶，既經過忒四十零年咧！愛拉阿姆來𢯭看正知到底係艾也係毋係。

三不二時轉外家，𠊎最好湊阿姆來客家學院遶尞，毋過，佢總係應𠊎：「膝頭毋好，行到哪都艱苦。」

舊年避暑放尞个時節，𠊎轉外家又餳佢：「𠊎兜个客院大樓起到當派頭，脣頭還有像俚頭擺老屋面頭前該隻大陂塘，毋單淨空氣好，光景也當靚，長透有新娘在該翕相。還有當多細孲仔好來這搞，佢兜擐等一包『胖』（吐司），自家緊食『胖』緊飼魚仔，還有一兜鴨仔、鵝仔乜緊拚拚泅來搶食喔！假使春天到咧，歸隻學校个櫻花，逐頭都開着靚膩膩，麼个色都有，毋使飛到日本，在𠊎兜學校，做你看到過願正轉屋。總講當有好尞啦！你來看斯知。」

𠊎講到口水波潑，阿姆聽到嘴擘擘，親像分𠊎餳着咧！趕燒趕熱，𠊎續等「拐」佢：「好啦！去換衫，俚遽遽來去」。

無想着阿姆還本本坐等，兩隻手巴掌緊摸厥膝頭緊敨大氣：「唉！你還後生，毋知腳骨痛幾艱苦，症頭擎阿起斯會喊阿姆哀喔！像𠊎恁樣『見床眠，見凳坐』，行到若學校毋天光咧？等𠊎膝頭較鬆爽兜，正跈你去尞。」

阿姆个膝頭毋好二十零年咧！大體來講，這係年紀老个客家婦人家都有个毛病。醫生講係因為後生時節肩頭㧡擔忒重、長期無好好歇睏个關係，所以膝頭个軟骨過忒，一行路，膝頭頂高摎下背該兩垤硬骨頭就會磨來磨去，無軟骨墊等，一停動正會痛着佇毋著。

𠊎摎阿哥、老弟幾下年前就輒輒勸佢：「看你行路恁艱苦，去手術摎膝頭換忒較贏。」阿姆總係應𠊎兜：「𠊎兩支腳罔拖啊拖、跛啊跛，還做得加減用，開刀無恁該，你兜講到像食糜樣，哪係毋堵好手術無成功，毋係愛坐輪椅？該斯正經安到『膝頭出目汁』，衰過哪！」

「硬頸」个阿姆，斯恁樣刻耐仔一年拖過一年。直直到前年，一日食一粒止痛藥既經無法度止痛咧，厥膝頭乜識去注過一筒幾下千銀个玻尿酸，維骨力也食忒十過罐。高不將正由在𠊎兜送佢去台北榮總檢查，決心摎厥兩隻膝頭做一擺共下換忒佢。

排列等半年正輪到阿姆入院手術。該載開刀順序，阿姆毋使坐輪椅。出院轉去莊下，佢煞猛做復健，朝晨頭䟘床還吂食朝，先蹶樓梯，蹶到汗流脈落，正歸身捽燥換過衫褲去食朝；歇睏罅擺，兩支枴棍仔撐等講愛去「巡田水」，看阿姆行到氣急急仔，老弟心臼驚佢忒悿，毋堵好跢倒無結無煞，成下會去菜園脣強強摎佢拉轉屋下。

阿姆个頭腦已好，佢在醫院復健个時節，看着固定个自行車分人踏來訓練腳力，佢斯有樣跈樣，喊𠊎老弟摎該無愛騎个自行車扛到屋面前尤加利樹下，摎車仔倒貶轉來，龍頭拿索仔綯在樹身項，綯分佢緪，阿姆兜張矮凳仔坐等踏後輪，
緊踏緊摎大伯姆、三妗、滿妗這兜姊嫂譫哆，大齊家安𧩣佢恁聰明，毋使去醫院乜做得復健，阿姆聽着歡喜靂天，踏車輪仔踏到還較煞猛。

斯恁樣毋使半年，阿姆个腳漸漸會行咧！過忒年後到三月，天時還冷颼颼，校園个櫻花毋驚冷，逐叢都開到榮榮。清明連續放尞日个第一日，倈仔駛車載等𠊎摎妹仔，䟓工轉去新竹渡姐婆來中央大學看櫻花開到幾靚。

該日小可仔有日頭花晟等，風已恬靜。𠊎兜從鋪樹枋仔个「松林小徑」行起勢，妹仔摎𠊎座頭前，倈仔牽等姐婆在背後跈等，一路聽到阿姆唧唧滾安𧩣校園肚个風景恁靚，地恁闊，空氣恁好。「松林小徑」狹膣狹極，兩片圍等高天天个松樹，一擺正做得兩儕共下行定定，所以又安到「情人步道」，係中央大學已有名个十景之一。

倈仔跍下來在一叢松樹下拈着一隻松果送分姐婆，姐婆緊安𧩣孫仔恁慶、目珠恁利，緊摎松果放落襖婆袋仔裡肚。

經過小木屋，一叢一叢開到鬧熱煎煎个櫻花相爭泌背分人看靚，一群青啾仔停在櫻花樹項啾啾滾迎等人客。行到中大湖，𠊎問阿姆：「摎俚頭擺老屋面頭前該隻大陂塘有相像無？」阿姆笑弛弛對𠊎頷頭，看得出佢歡喜到奈毋得。

阿姆坐在涼亭个石凳頂歇睏，看厥孫女摎擐等本來愛飼魚个「胖」，扯一細垤、一細垤拂在地泥下，黏皮餳來十過條對樹頂飆下來絡食个澎尾鼠。澎尾鼠生着已得人惜，毋會驚人，還會走兼來摎妹仔討食。阿姆看到笑咪咪，𠊎摎倈仔乜看到當入文。。

好點點，阿姆「唉喔」一聲，用蛇頭指指等一叢水紅色櫻花樹下个草埔喊𠊎看：「恁多蟻。」

「若目珠仰恁金？恁細隻个蟻公你也看得着。」記得阿姆識講過厥目珠矇，這下桊針無恁該咧。

「毋係蟻公，係做艾粄个艾啦！」阿姆緊講緊笑到毋會停動。

係唷！𠊎䟓工渡阿姆來校園看湖脣該兜草係艾也毋係，自家嗄毋記得淨淨。原來毋單淨湖脣有生艾，連櫻花樹下乜有。𠊎行兼跍等看，親像湖脣該片个艾。阿姆喊𠊎挷一頭分佢鼻看該羴有像無？「係艾無毋著，生着恁嫩、恁靚，這下罕得看着。」阿姆恁樣講。

講着艾，頭擺摎阿姆共下打艾粄个種種回憶黏皮倒轉來。

記得還細个時節，在清明掛紙前，阿姆會喊𠊎摎阿哥、老弟三儕去摘艾。聽着愛摘艾，三個細人仔就興嗲嗲，因為暗晡夜斯有艾粄好食囉！

往擺冬下頭个雨水係足，翻轉年个艾就會生着滿哪都係，山排項、山溝脣、田塍、屋崁下，哪仔都有大嫲蒲个艾好摘；尤其在風水脣頭生个艾，歸大片青溜溜仔，脫體靚又嫩。

𠊎兜三個兄弟妹， 一儕擐一隻竹籃仔去摘艾，兩下半，三隻竹籃就裝到淰淰轉來。在屋簷下，三儕𢯭手摎纏等艾个野草還有老𤸱揀出來，阿姆先摎艾洗淨，用滾水煠熟，撈起來黏皮浸冷水，講恁樣色目正會青毋會黃忒。

放冷个艾愛撚燥、剁綿綿，放落鑊頭肚熇分佢燥。擘幾垤粄脆放入滾水煮，等佢熟咧浮起來（安到粄嫲），正撈䟘來摎生粄、燥艾共下亼。亼粄愛用嶄蠻大力亼，正會勻又軟又韌。有一擺𠊎𢯭亼，毋堵好分粄嫲熝着，手巴掌斯黏皮紅釘釘。阿哥看𠊎像軟腳蟹樣，喊𠊎閃開兜，佢長透膨風講自家像牛恁有力，三下钁頭兩畚箕就亼好勢咧。

𠊎摎老弟無想愛看阿哥展風神，遽遽走去灶下，看阿姆準備艾粄包心个好料。豬油切細垤先噼，續等，切幼个三層肉落鑊肚摎豬油粕共下炒。一下仔，菣香个香蔥、蒜頭米、蔥仔、蝦蜱仔放落來，最尾正放菜脯絲、豆腐乾摎香菇。歸屋都鼻得着香馞馞仔个味緒，三個枵鬼細人仔看鑊肚看着胲哊哊仔，阿姆會扡一息仔个好料塞入𠊎兜个嘴肚，三儕就偷暢到奈不得。

炒好个料放涼，阿姆坐矮凳仔開始包艾粄，亼好勢个生粄分阿哥先斷做一截一截，分𠊎摎老弟挼分佢圓，正拿分阿姆包。看阿姆摎挼圓个生粄撚一隻碗型，摎炒好个料放落去，碗口愛撚分佢微猛，炊个時節包个皮正毋會暴縫。

包好个艾粄，放在籠床肚个月桃葉頂背，鑊蓋弇好開始炊。等三、五分鐘後愛掀鑊蓋一擺分佢敨氣，係無，艾粄會膨起來，皮較遽爆忒。二十分鐘後，艾粄炊好咧。毋過，還做毋得食，愛先拜觀音娘、敬阿公婆，歸日个大戲正煞棚，一屋老嫩大細圍等共下食艾粄。

艾粄正經盡香、盡好食，大家食到舌嫲會吞落去，𠊎摎阿哥、老弟三儕放勢食，食到無脫嘴，食到毋知飽。

一陣風輕輕吹過，摎𠊎个心思又拉轉來中大湖脣。

𠊎摎阿姆兩儕當懷念以前歸屋人坐在禾埕項食艾粄、打嘴鼓、看星斗个情形。𠊎攬等阿姆个肩頭講：「若腳這下會飆、會走咧，俚明年來打艾粄好無？𠊎摎倈仔、妹仔正擐等竹籃仔到山頂摘艾。」

阿姆「噗」一聲笑出來，「莊下哪搭仔還有艾好摘？你試看，種菜、種果子、蒔田个耕種人，哪個無洗農藥？毋單淨恁樣，這下滿哪仔都起大樓，山林壁角乜起恁多販仔屋，仰會尋得着野生个艾來摘？」

𠊎應阿姆：「你恁樣講正經有影，無你去買菜仁來點也係買菜秧來種較遽。」

阿姆拍一下大腳髀：「係唷！櫻花樹下个艾做得挷幾頭轉去做菜秧呀！恁樣敢做得？等下分人看着毋知會罰錢無？」

「毋會啦！該兜艾係野生个，毋係人種个，挷幾頭毋怕。」𠊎拉等阿姆个手喊佢放心。

「還好唷！明年清明節斯有艾粄好食咧。」𠊎當想愛摎阿姆做艾粄个手路學起來。

「毋使等到明年，自家種个艾煠熟，撚燥、剁幼，放在冷凍，恁樣，寅時卯時想愛食，俚斯來打艾粄。」阿姆个頭腦實在已好，愐得着這種方法來保存艾。

「你恁慶、恁聰明，來讀𠊎兜个博士班好咧。」阿姆分𠊎褒獎，暢到尾蹀蹀仔。

「媽、姐婆，遽遽來看。」倈仔、妹仔兩儕大聲喊。𠊎牽等阿姆行兼去中大湖脣頭，看着一隻細老鼠泅水泅當遽，摎一群紅金鯉、鴨仔搶食「胖」，還生趣唷！湖脣企等个大人細子，大家都看到嘴杓杓，有兜細孲仔緊跳緊拍手，「𠊎食到八十零歲，還毋識看過細老鼠泅水泅恁遽。」阿姆開容笑面，比水紅色个櫻花還較靚。

中大湖摎滿園个櫻花毋單淨陪𠊎修學業讀碩士，乜送分阿姆再過一擺春天个心。（本文以海陸腔寫成）

李秀鳳 聲檔—阿姆个春天

〈阿姆个春天〉創作感想

𢯭手編客家學院電子報一年半咧！無想着自家寫个客語文章，有一天乜做得刊登在電子報頂背。這係𠊎讀碩士班以來第一篇用客語創作个散文，做得寫出來正經愛承蒙黃菊芳先生个「壓迫」。

這學期𠊎修習菊芳先生「客家民間文學專題研究」个課程，見擺上課，佢總愛喊𠊎兜多練習寫客語文章，若最大个心願，係希望俚个電子報多登一兜無共樣腔調个客語作品，有一日做得變成客語个語料庫。

第一屆「中大客語文學暨客語歌曲創作獎」開始徵文時，菊芳先生鼓勵大家參加比賽，「有參加比賽个人，學期結束个時節做得加分。」佢對𠊎兜恁樣講。𠊎偷看一下同學个表情，像無人差佢。隔隻禮拜上課，先生又餳人：「參加比賽又得獎个人，總成績做得加當多分，無定著會加到一百分喔！」這擺𠊎分先生餳着咧！有恁好空个事情，總分有可能加到一百分，𠊎無來試寫看呀哪做得！「敢就贏人」，從細輒常聽阿姆講這句話。

開始寫正知寫客語文章無恁該，第一，有當多字毋知客語字仰般寫；第二，無法度用客語直接構思，不時愛用華語想好一句話，正翻譯成客語。緊寫緊想自家仰會來做這「狗挷犁」个事情，敢有才調寫忒？也係換寫新詩好咧，新詩寫十五行斯做得。

斯恁樣刻耐仔煞猛寫，包尾總算完工。比賽結果，好彩打頭坎，毋係「菜籃㧡水」，雖然𠊎寫忒歸身㪐一層皮，毋過拿着頭名，自家還係偷暢到奈毋得。希望畢業日後，無先生逼𠊎，𠊎還做得連續寫出第二篇、第三篇客語散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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