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文／黃文斌 (國立中央大學客家語文研究所研一生)】
數月前在本校圖書館的書展攤位上，發現中央大學歷史研究所曾秋美小姐所著《台灣媳婦仔的生活世界》(1999年：玉山出版社)，內容敍述早期台灣社會普遍存在的「媳婦仔」，亦即「童養媳」的平時生活狀況。作者特別調查桃園南崁地區三十四位媳婦仔，口述當年被收養經過，童年、青少年至結婚前後的家庭生活及社會狀況，並分析漢人自清代開始盛行童養媳風氣成因，揭發台灣底層庶民社會中，童養媳許多不為人知的哀怨、血淚境遇！讀來不但令人心疼，更令我心泣血！因為我的母親也是像她們的遭遇一樣，某些境遇甚有過之。
該書序文為前副總統呂秀蓮女士所撰，推薦並肯定曾秋美小姐的大作。呂秀蓮（她說自己的母親亦為童養媳）敍述自己二歲時亦差點成為別人的媳婦仔，因為「二歲那年，台北一對開裁縫店的夫婦，希望家有三個女兒的雙親，能將我這個么女兒送他們當養女。」，幸而其大哥呂傳勝，在對方帶很多爆米花禮物，來到家中欲將其帶走之前，把她藏到鄉下姑姑家，對方久等不著，遂打道回府，而她也逃過被收養命運。
另由於課程需要，閱讀龔萬灶老師的漢字客語著作《阿啾箭个故鄉》，其中一篇「細心臼仔」亦是講述作者苗栗鄉下不少的細心臼仔（童養媳），包括其母親的悽涼故事，讀來真是數度同聲一哭。「吾姆從細就分人做細心臼仔，七、八歲就愛跈大人出門做事，愛幫(then)手撿樵、罅(la)豬菜。在屋下就愛挑(khai)水、煮飯，輒常落雨天都還愛出去摘桑仔葉餵蠶仔。恁仔還不毋算，大人若係一下毋中意，打到你走無空囥，講著膝頭就會出目汁。」…「逐擺聽人講著細心臼仔个時節，心肝肚就會有一個影像──在該暗疏疏仔个壁角項，跍等一個毛研研、瘦夾夾仔个細妹仔，著等無異合身个舊衫，頭磬磬毋敢臥起來，像看著貓公个老鼠，跔做一團。」
這樣的故事情節，當時在我的家鄉──新竹縣寶山鄉及周圍鄉鎮，亦屢見不鮮。我的母親在世時，亦曾告訴我關於她小時候所遭受各種被凌虐的慘事。除前述每天從早到深夜，永遠做不完的家事之外，也常常難逃被養母毒打，更有甚者，有時犯錯，還遭受「浸尿桶」酷罰。當時重男輕女嚴重，二次世界大戰末期，她的前夫(我應稱叔叔)去南洋當日本軍伕（戰後未歸），數月之後，母親又生了一個女嬰，竟被養母抱到豬欄後方，放置數天後活活餓死！她說，第二天還偷偷去探視，養母發現後大怒，(如擲標槍般)對她丟擲「尖竹杠」（註），幸好及時閃開，養母並威脅母親生命，嚴禁再去探視女嬰。第三天清晨，仍可聽到微弱的哭聲，後來就再也没有聲音了！
戰後母親苦等多年，不得已攜女再改嫁我父親，誰知命運捉弄，父親又做工到過勞死，母親仍受婆婆及叔叔等歧視欺凌。窮困辛苦，無力撫養眾多子女之餘，只得陸續將我的三個妹妹送人撫養（未必當別人的細心臼仔），自己常為此偷偷痛哭，直到我們懂事以後，才設法將她們一一接回家裏團圓。此時母親卻積勞成疾，撒手人圜！對父母親未能盡到孝道，這是我們一生的憾事。
註：
「尖竹杠」--挑擔用之竹竿。通常用桂竹，將兩頭削尖，使易於戳入綑好的豬菜（蕃薯藤）或樵把，再扛起行走。危急時，亦可作自衛用，此即相傳宋末昺帝被元兵追殺，幸獲一群客家婦女肩荷尖竹杠相救解圍，嗣後客家婦女死後被諡封為「孺人」之故事。
